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暑期又至，讀大二的兒子早早計劃瞭自由行。前一晚還在學校考專業課，翌日大清早就在浦東機場候機，一個人，背著大大的行囊。我的女友說，真像當年的你，一放假就著急慌忙地去趕火車。
我的父輩支內在貴州，軍工廠就藏在清鎮衛城鄉還要下去數裡地、一個叫大槽溝的山裡。我初中開始的寒暑假生活，始於哐啷哐啷的綠皮火車。1980年代，上海到貴州隻有兩條直達列車線路。上海到昆明的滬昆線，上海到成都的滬渝線，貴陽隻是一個停靠七八分鐘的中轉大站。這就意味著，從貴陽中途上車，有可能是沒有座位的。火車乘多瞭，我也變得老練，一上車先打聽有誰最近一站下車，再不濟，就在地上鋪張報紙坐著。我年紀小，又是一個人，總會有好心的叔叔阿姨挪出半個位置來讓我擠著坐。現在想起來，內心依舊會有一份小小的感動，物質匱乏的日子，最不缺的是良善。
寒暑假的車廂裡，常常能遇到支內的職工帶著孩子回滬探親，說著熟悉的“阿拉”，口中蹦出的011（“0”讀做“洞”）、110、372等數字，代表著各自所隸屬的基地和單位，你遞我一支煙，我回你一隻橘，聊著聊著，也就熟稔起來。我人生中的首次臥鋪睡，得益於一個同廠的阿姨，幾千人的大廠，都擠在寒暑假探親，車廂裡遇上同一個工廠的熟人，概率相當高。阿姨出差返黔，她認出瞭我，帶我去她的臥鋪車廂，晚上讓我跟她擠一個鋪。跟著阿姨，我也第一次走進瞭餐車，美美地蹭吃瞭幾頓炒菜。
兩天兩夜40多個小時的車程，沒有遊戲機、沒有iPad、沒有電視，唯一的娛樂就是列車上的廣播。後來有瞭經驗，每次臨行前，都會在書包裡揣上一二本小說。
單調枯燥的火車時光，因為吃而變得有趣。我的鋁制飯盒裡會裝上茶葉蛋、咸鴨蛋、面包、榨菜，書包裡有報紙包的瓜子、花生等零食，洗幹凈的蘋果、生梨用手絹裹著。除瞭睡覺，嘴巴就沒閑著。這一路，停靠的車站還不少，每次停靠，各種流動售賣車都會蜂擁至站臺，隔著車窗，叫賣聲此起彼伏。那時泡面還沒出生呢，一路上，鹵味是的最受歡迎的食品。從貴州到湖南再到江西，蓋澆飯上全是鮮紅鮮紅的辣椒，過瞭上饒站進入浙江地界，辣椒才不見蹤影。最期待的是進入浙江界，總能買到我喜愛吃的蜜汁豆腐幹，濃稠的汁水、甜甜的口味，最適合江南人的味蕾。在杭州站，還能買到陳皮梅，用花花綠綠的糖紙包著，個頭要比一般的糖果大。這麼多年過去瞭，也早過瞭愛吃零食的年紀，但凡外出旅行，一坐上車，我總會感覺到饑餓，尋找各種可以入口的吃食，這，或許是那些年留下的火車後遺癥。
硬座，睡覺會比較艱苦。靠在椅背上，趴在小桌上，迷迷糊糊就睡著瞭。心裡記掛著行李，還不敢睡得太死，每次車停靠站，就會警覺地抬頭望一望。到底是年輕，兩天兩夜火車坐下來，腿都是浮腫的，一按一個坑，回到傢睡上一覺，立即滿血復活。
個頭矮小的我，每次往返於上海和貴州之間，都要提著兩個大大的旅行袋。從貴陽到上海，行李裡多是臘肉、貴煙、董酒，還有杜仲、天麻等藥材。從上海去貴州，行李裡塞滿瞭大白兔奶糖、樂口福、糖果、餅幹和蜜餞，都是親友贈送的禮品，至於羊毛衫、的確良繡花襯衣、花牌女式皮鞋，多是按照父母同事的購物清單幫忙代購的。我記得最誇張的一次，是我讀高中那會兒，一次給阿姨姐姐們帶去9雙女式皮鞋，連著鞋盒，用繩子捆紮成高高的一摞。二三十元一雙的高跟皮鞋，上海滿大街都是，在大槽溝的廠區，卻是引領時尚潮流的傲嬌。每雙鞋都認認真真開瞭發票，人肉快遞不僅不多收一文錢，還得倒貼體力和臭汗。當年要是倒騰一下，說不定現在也發達瞭，唉，天生不是生意人的料，也罷。
今年寒假，我帶著兒子回瞭一趟貴州，在動車和飛機間稍有糾結，兒子說，除非讓我感受下綠皮火車，不然還是坐飛機，時間和金錢成本都是飛機劃算。綠皮車廂早已成瞭歷史，那些年的記憶，如同老照片，偶爾翻出來，摩挲，感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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